人生之后

林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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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6章 残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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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给王珏办葬礼这件事上,殡仪馆的陈总给足了面子,不但吊唁仪式过程中请出了全班子且没多收一分钱,取骨灰的仪式更是他亲手主持的。

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,顺城的葬礼仪式,往往会在一天之内结束,逝者当天的吊唁仪式结束后,只需等待最多两个小时,家属便可以取走骨灰,进行安葬。

在天津与另外的一些地方,规矩稍有不同,有的是隔日才能来取骨灰,而有的地方甚至要多等一天。

殡仪馆休息室里,经过了漫长的一个半小时等待后,殡仪馆的陈总终于来了,他招呼着王家人跟着他走向火化间,进行最后的仪式。

这一刻,王东升的心有些不平静,这是此前他作为大了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流程,也是父亲一直不让他触碰的部分。

今天他终于可以进入火化间了,可要取的骨灰,却是自己爷爷的。

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他的心头扭曲、碰撞、缠斗个不停,手里打着招魂幡,跟在父亲身后,王东升的脚步一顿又一顿,像是惧怕,更像是不想面对。

从火化间的大门走进去,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十个排列整齐的锅炉。

那每一个锅炉都足有三人高,十人环抱都难以围成一圈,有一些的内部还不停地闪烁着火焰,显然尚未完成它的工作。

陈总带着所有人在第四个锅炉前停下了脚步,而后自己走上前去,拿起白手套戴好,才规规矩矩地站在了桌子的后面。

桌子上,最右边摆着爷爷的骨灰盒,中央的一个大铁盘上,白色的骨灰堆成一堆,显得十分凌乱。

姓陈的伸出手,在一堆骨头里挑挑拣拣时,王东升的眼睛里便不由得冒出怒火,待到对方说出第一句话时,王东升只觉耳旁“嗡”的一声巨响,紧跟着就什么也听不到了。

这一刻,他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,有了杀人的心。

那个人,竟要求每一个亲属上前去,亲手捏爷爷的骨头,并且,要捏碎。

父亲、母亲、姑姑、姑父依次去了,王东升却根本听不清那姓陈的嘴里到底念叨着什么吉祥话,若不是有妹妹在身后,不停地轻轻捏着他的脖颈,稳定着他的情绪,这一刻,他恐怕会化身恶魔,不顾一切地扑到那个人身上。

终于,轮到他了,他缓缓地走上前去,强忍着内心的怒火,伸出手,碰到了爷爷的一块骨头。

捏了,酥的,难以言说的感觉,他好像是被定住了一般,一动不能动。

耳边,那聒噪、恶心又让人厌烦的声音催促着,一股气血骤然涌上胸口,这一刻他什么都忘了,拿着招魂幡的那条胳膊,瞬间肌肉一紧,就要一拳挥出去,狠狠地砸在那个人的脸上,连带着所有骨头都砸碎才好。

可下一刻,一只温柔的手突然伸了出来,紧紧地攥住了自己。

回头,落在眼前的是林颂静,她脸上多的是担忧,少的是难过,却在这一刻,定住了自己的身体。

紧跟着,就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般,王东升终于冷静了下来,完成了这个在顺城被延续了许多年的步骤。

浑浑噩噩地向前走,浑浑噩噩地走出殡仪馆,浑浑噩噩地来到车前,父亲已经抱着爷爷的骨灰盒上了车,耳边却又传来一个声音,让他回了头。

是林颂静,乖巧地站在原地,心疼地望着他。

“那是你们家的祖坟,我就不去了,你……要坚强,好吗?”

她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耳边,让他回了神,可还没完全回神,却见她轻巧地扑上来,用力抱住了他。

这一刻,万般委屈决堤般倾泻而下,而她什么话也没说,只是拿出纸巾轻轻地为他擦干了眼泪。

林颂静随着吊唁的人群离开了,王东升上了车,一路沉默着,来到了王家祖坟。

今天是个好天气,老铁山上的阳光更是通透得过分,箍坟的人早已完成了自己的工作,王东升随着长辈们依次在新坟边站好,仪式尚未开始,他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,向南向北看了看,心头的憋闷就顿时通透了不少。

这地方靠着山面着海,在今天这种天气好的时候,更是能清晰地看到那雄伟壮阔的黄渤海分界线。

真好,是个适合睡觉的好地方。

老胡手里捧着一堆东西姗姗来迟,他把几个包裹在地上依次放好,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,却被王东升打断了。

“胡叔,稍等。”

王东升抬了抬手,紧跟着钻到一旁弯下腰,从老胡带来的一个包裹里翻出几叠厚厚的草纸,蹲下身轻轻地放在了墓穴的最底层。

老胡睁眼看着,紧跟着一拍脑门,悔道:“我这脑子……还是当孙子的细心!”

那些纸,有些已经泛黄,有些已经破损,却是爷爷几十年来攒下的东西,是他遗言中的“垫棺作枕”。

待到王东升妥善地放完所有东西,老胡又向王岩确认了一下,而后仪式才正式开始。

这是王东升操办过无数次的流程,只不过这一次,参与其中的人变成了他自己。

亲手帮爷爷下葬,亲手为新坟垫了土,又亲手与家人们一起为坟头撒上粟与麦,王东升只觉得身与心都疲惫不堪。

一路下山,长辈们对着老胡不停地表达感谢,王东升面无表情地看着,一句话也没有说,心头却有些异动。

这一次,他不是那个被感谢的人,换了角色,身处其中,他的心底却突然间生出些许不同的感觉来。

幸亏有老胡在。

有胡叔叔帮忙,爷爷这最后一程,算是走得圆满了。

不知道自己给主家办白事的时候,人家的心里是否也是这样想……

中午时候,照例是主家与亲戚与朋友们聚在一桌,一起吃个饭,按理说作为大了的老胡不该参与,可他既是大了又是主家,就被强留了下来。

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,人们明显都醉了,老胡却好像是趁着醉酒说胡话一般,扯着王东升说出一句有些不明不白的来:

“孩子,别怨你爸,真的,他这辈子……就是把自己的位置,摆放得太正了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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