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冬的雪裹着寒梅香落满椒房殿，我跪在青砖上，膝头早已没了知觉。鎏金兽炉里的沉香燃得噼啪作响，玄色衣摆掠过我的发顶，带着凛冽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"起来。"萧砚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，他伸手要拉我，我却往后退了半步。他的指尖僵在半空，须臾间攥成拳收回袖中。殿外的风卷着雪片扑进来，烛火晃了晃，将他眼底翻涌的暗潮映得更加清晰。
我垂眸盯着他蟒纹靴面上的鎏金云纹："求殿下应允解除婚约。"话音未落，腕间已传来刺骨的疼。萧砚捏住我的手腕，生生将我拽得跪直，他俯身时发间玉冠上的东珠擦过我的额头，冰凉得可怕。
"苏晚照，你当本宫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？"他的声音发颤，温热的呼吸拂在我泛红的眼眶上，"三年前你落水，本宫跳入寒潭救你时，可没听见你说这话；去年你弟弟中毒，本宫彻夜不眠试毒草时，也没见你这么决绝。"
我咬着唇不说话，喉间泛起铁锈味。殿外传来脚步声，姜如月的声音隔着珠帘飘进来："殿下，我备了新制的雪梨膏......"
萧砚的眼神骤然阴鸷，他猛地扯开我颈间的披风。素白中衣下，鞭痕纵横交错的脊背暴露在空气中，那些伤口还泛着红肿，在雪色映衬下狰狞可怖。姜如月的惊呼混着珠帘坠地的声响炸开，我听见萧砚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。
"滚！"他甩袖打翻案上的茶盏，滚烫的茶水泼在我脚边，"从今往后，没有本宫的旨意，谁也不许踏进椒房殿半步！"
待殿内重归寂静，萧砚的指尖抚过那些伤痕，像是要将它们刻进心里。"是姜丞相？"他的声音哑得可怕。我浑身发抖，却倔强地不肯点头——姜丞相不过是替罪羊，真正要置我于死地的，是当今圣上。
三日前，我在御书房外听见父皇与萧砚的对话。"太子妃只能是姜如月，苏家......"父皇的声音顿了顿，"太过锋芒毕露。"次日，我便被召入尚书府，父亲的得意门生沈昭跪在祠堂里，额角淌着血："小姐，老爷被构陷通敌叛国，只有您能救他。"
萧砚突然将我搂进怀里，力道大得像是要将我揉进骨血。"为什么不告诉我？"他的泪落在我发间，滚烫的温度灼伤了皮肤，"晚照，你总说我是太子，却忘了在遇见你之前，我只是个在冷宫里长大的孩子。"
记忆突然翻涌。那年上元节，我提着兔子灯误入冷宫，看见墙角蜷缩着的少年。他浑身是伤，却死死护着怀里半块发霉的糕点。"给你。"我将桂花糖糕递过去，他脏兮兮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。
后来我才知道，他是先皇后之子，因母族获罪被幽禁于此。我日日偷溜进来，给他带书、带点心，看他在雪地里舞剑。直到有一天，先帝突然下旨恢复他的身份，他临走时攥着我的手说："等我。"
再相见时，他已是意气风发的太子，而我成了苏家最受宠的嫡女。他在御花园拦住我，桃花落在他玄色衣袍上："晚照，我要娶你。"
"可是姜家手握三十万大军。"我推开他，心口钝痛，"太子殿下，江山社稷为重。"他眼底的光瞬间熄灭，转身离去时衣袂扫落满树桃花。
椒房殿的夜格外漫长。萧砚将我抱到软榻上，小心翼翼地替我上药。"明日我就去求父皇。"他的手指抚过我的眉眼，"大不了，本宫不要这太子之位。"
我猛地抓住他的手腕："不可！"如果他抗旨，苏家满门和他都将万劫不复。见他执拗的眼神，我突然倾身吻住他。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吻，带着苦涩的泪与绝望的眷恋。
三日后，圣旨到了。萧砚立姜如月为太子妃，我赐婚沈昭。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长空时，萧砚死死盯着我，眼底猩红一片。我对着他盈盈下拜，凤冠上的珠翠晃得人睁不开眼——那是他去年生辰送我的，说要亲手为我戴上。
大婚那日，京城飘起鹅毛大雪。我坐在花轿里，听见外面传来喧哗声。掀开轿帘的瞬间，我看见萧砚骑着马横在路中央，他浑身浴血，玄色婚服被染成暗红。"晚照，跟我走。"他伸手朝我，掌心还在渗血。
姜家的军队围了上来，沈昭挡在我身前。箭矢破空声中，我看见萧砚被长枪刺穿胸膛。他跌下马的那一刻，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。漫天风雪里，他的声音微弱却清晰："原来......在你心里......我终究......比不上......"
血染红了白雪，也染红了我的嫁衣。我挣脱沈昭的手，跪在萧砚身旁。他的眼睛还睁着，我伸手去合，却摸到满手冰凉。"对不起。"我将脸贴在他渐渐冰冷的脸上，"从冷宫初见那刻起，我就输了。"
后来有人说，太子妃姜如月在新婚夜疯了，嘴里念叨着"不是我"。而我在萧砚坟前守了七日七夜，第七日的清晨，沈昭发现我时，我的手还紧紧攥着坟前的白梅。
那年的雪下得格外久，久到所有人都忘了，曾经有个太子，为了一个女子，甘愿放弃江山；也忘了，有个女子，用一生的时间，偿还了一场爱而不得的债。
御书房内，皇帝望着萧砚生前最爱的那柄剑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。咳出的血滴在奏章上，洇开一片暗红——那上面写着，已查明苏家叛国属实，满门抄斩。
雪落无声，将所有秘密都埋进了永夜。而椒房殿的沉香，却永远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血腥气，诉说着那个未完成的诺言：等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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